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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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再找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后者正站在一层鲜若红烛的山茶花旁边发呆。日影光分七色，艳艳的洒落在她的发上，肩上，红衣上，她却只是阴沉沉的，似是某个不可见、不可知的空间投射而来的阴影，遥遥的游离于这明媚的光色之外。

“我们又见面啦。”

黛在她面前站定，浅浅一笑，似乎敛尽了满目清华。

小姑娘散漫的目光在黛的脸上徘徊了一下，又越过她，望向了她的身后。古井无波的稚嫩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诧异掠过，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仙草，你竟和他人同行？”

他人？

黛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望，看见赦生正站在远方的林间，遥遥的向她们张望着。“不是说好下山探查的么？怎么跟过来了？”

她心下想着，沉吟了一瞬，忽然明白他是怕自己有危险，心下一甜，当即向他招手，叫道：“既然来了，就过来这边，在那里伸头缩脑的做什么？”

赦生用手揉开了自己有些纠结的眉心，神情凝重的走了过来。他感应得清楚，这个红衣小姑娘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正是他上午在隔山的不动明王寺里所感觉到的那一缕充斥着极端怨憎的危险气息。虽然不知道黛是怎么和这个危险人物搅和在了一起，但是以这个红衣小姑娘的实力，果真要对付她，心念一动即可送她去见阎王爷，根本不需要刻意接近黛这么麻烦。

随着与红衣小女孩距离的拉近，两人的识力展开了无声的交锋。赦生的识力一如他的功体，是宛如上古神明创世之时霹雳震天地的雷霆万钧，狂野而耀亮。可红衣小女孩的识力却如沼泽，那是万古长夜之后最为寂漠的一潭冷灰，所有的喜怒悲欢、强横暴虐，一应被来者不拒的缓缓吞噬，不留半点痕迹。

胜败一触即分。

待站到黛身前时，赦生的脸色已是苍白。与他相反的，小女孩的脸上却泛出了异样的神采。她整个人都于刹那间由灰蒙蒙的阴沉而明亮柔软了起来，用那双黑得瘆人的眼眸上下端详了赦生几眼，连冰白的两颊都渲起了微微的绯红之色：“你是……外域魔？”

声线里含着些许颤意，似乎是克制不住激切的心情。

惊闻自己的血统被叫破，赦生心下亦是一震，他横臂把黛拦在了身后，面上不置可否：“吾名银鍠赦生。”

在非亲近之人面前，他总喜欢以极富疏离感的“吾”字自称，是自傲的彰显，亦是懒怠深交的警告。可那依然小女孩无视了他言下鲜明的敌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护住黛的手臂，再看看他的脸，目光有些古怪：“银鍠赦生，你是强者。”

这不是废话吗！赦生心中想着，拦着黛不动声色的后退，与小女孩拉开距离。

哪怕是当初面对号称地狱最强的辅佐官鬼灯，黛都未曾见过他露出如此戒备的模样。她当下也意识到，不远处那个红衣女童的身份，应当远远比她所设想的更为危险。

小女孩仍旧无视赦生的疏远与敌意，自顾自的静静说道：“强者值得更强者的垂青，银鍠赦生，既然你有意与我交换姓名，那我便允许你唤我之名——阿修罗。”

这个名字应是具有莫大的威能的，因为在她说出它的时候，前一刻尚自明媚的日光、清朗的山涧、娇艳的山花与芳草骤然间蒙上了不祥的暗影，连本自清爽于耳畔的山风也定格住了。偌大的天地之间，似乎除了被这死寂迫得渐趋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再不见半分声息与生气。

黛不由更向赦生的背影里缩了缩身子，自后攥紧了他的手臂，心下的惊骇翻腾如乱云一般。

阿修罗，六道之一，天龙八部之一，与天神帝释天同源而生，若生而为男性则狰狞可怖，若生而为女性则艳丽倾国，无论男女皆身具无匹威能。如果这个女孩子果真是阿修罗，如果这个女孩果真强大到能以“阿修罗”的族名为己名，那她绝对是自己与赦生这等凡人之躯所望尘莫及的存在。

“皈依我！”

女孩子向两人踏进一步，双眸黑若无明的宇宙黑洞。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步，可三人之间的距离却骤然缩短了一半。如血艳丽的红色振袖无风而自动，黑发却如石质雕塑般岿然不动。她的声音含着莫可名状的威力，令黛的心脏也随着她衣摆的飘动而跳动，无限接近于窒息的不适感霎时倾袭全身。

然而赦生却是不屑，不但不屑，还语出嘲讽：“爱做梦可不是好习惯。”

是阿修罗又如何？是阿修罗王又如何？他倒不是不知道这个名号背后的含义，就算幼时不知，在跟随袭灭天来那个叛逆和尚修行了这许多年下来，凡和佛学教义有关的也早已门儿清——是，阿修罗中的王者确有毁天灭地之威，这个以阿修罗为名的小姑娘也确实是眼下的他所不能匹敌的。然而，是阿修罗王就了不起了？

诚然，异度三族的历史是有大档的空白，以至于他们这些做后人的都摸不清楚那群据说彪悍过头的始祖们当年究竟是怎样一个彪悍法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各方资料拼凑出的风云事迹中了解自己的先祖。排除那个算进来就是在犯规的弃天帝，妖、鬼、邪三族历史上皆出过不下于两位数的天魔位阶的修行者。而赦生身兼鬼邪两族领袖的血统，把两边加起来粗粗一算，祖上少说也有三十来位天魔。至于当代，他的父亲银鍠朱武虽则行事散漫，却也是三十岁时便修成天魔境的绝世强者；而他的导师袭灭天来是天魔境高手，昔日的顶头上司阎魔魔君亦然；至于他的母亲九祸夫人，近年来也修至了进阶边缘，距离天魔境只剩下一步之遥。